妈妈，你可以不要爱我吗？(下)

入夜了，医院侧门处的车站显的格外冷清，一名女护士捡起了地上的无头洋娃娃，拍了拍灰尘后便步入医院。她经过了长长的走廊再进入左侧病房，把无头洋娃娃放回它主人的病床上，细心看了看房内的病人以确定全入眠了。

此时空无一人的走廊处传来了伤心的歌声，女护士叹气无奈的说：“每晚都是这样也不好好休息，真拿你没办法。”说着便把病房里的灯关了，往歌声姗姗走去。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一抵达医院花园便看到了那小女孩和几个小孩起了争执，而附近晨运的病人纷纷好奇围观。体形较大的男孩高举着无头洋娃娃喊道：“看！她常用这来打妈妈的，连娃娃的头都打断掉。”其他小孩也跟着喊道：“不孝子，不孝子，不孝子！”

很显然的那小女孩被人欺负了，但坚强的她高喊到：“我没有，把洋娃娃还给我！”围观的人一阵唏嘘，指点着小女孩喋喋斯语。小女孩微皱眉头看了看来围观的人后急伸手要把那无头洋娃娃抢回。

此时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小女孩还喊道：“她是跟我住同病房的，她还常常对她妈妈呼呼喝喝的，常出言狠毒的诅咒她妈妈，大家别帮他！”

小女孩忙喊道：“我没诅咒妈妈！你们诬赖我！”心急之下与那男孩拉扯着洋娃娃，毕竟男生的力气比较大，男孩还狠狠地把小女孩推倒在地上，那毫无光泽的假发也随之掉落。

那群男孩齐喊道：“怪物呀！怪物呀！”原来小女孩露出光溜溜的头。惊慌之下那群男孩把手上的洋娃娃丢在地上穿过围观人群拔腿就跑。围观人群也一阵喧哗起来，听来都是些报应呀活该之类的话。

我想马上把她扶起，可是小女孩已经站起来了还抱了洋娃娃。她用左手压按着右手背止血。小女孩也因受不了围观人群的指责和怪物的称呼，向人群骂道：“你们都是坏人！” 当她注意到我后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冷冷的对我说：“弄哭妈妈的坏人。” 说着就转身跑了。

我哑口无言看着小女孩走开，心里百般滋味。正当我打算离开时发现地上有个黄色三角型的护身符，想想应该是小女孩掉的就顺手把将它捡起直接往登记处走去，开始我做义工的一天。

午时我又看到小女孩和食堂大妈吵了起来。只见食堂大妈把小女孩推往一边，喊道：“走走走，这里不欢迎你，没钱学人买什么东西，你有钱我都不卖给你。走走走。”

小女孩搁开食堂大妈的手后，也大声喊：“那有什么了不起，人家如果不是肚子饿才不会来这，大不了不吃。”
食堂大妈回答道：“回去叫你妈妈买吧！你对她那么坏，她应该是不要你啦，不然你还要自己来买吃的？哈哈，你的不肖这医院里的人都懂！每个认识你的人都讨厌你。”

小女孩灵敏的穿过食堂大妈腋下把刚洗好的塑胶碗碟全推跌在地上！食堂大妈气到双眼翻白大喊大叫：“难怪整栋医院这么大却没一个喜欢你，你以后别来！” 食堂大妈虽不停的乱骂但小女孩早就跑开，消失在我的眼里。

我虽然不是那么喜欢小女孩，可是我还是自掏腰包买了点食物给她。虽说小女孩很坏，可是人们对十二岁大的小孩，态度也不应该如此。那小女孩在这医院看来好像很不受欢迎，处处碰钉子。

转眼间我来到了狭小病房里，小女孩不在，我只好把些食物放在桌上。那桌上早被放置了些黄药水和一些饼干食物类，看来有人比我先到。

正当我要离开时，遇到了那负责照顾这病房的女护士。女护士看了看我留下桌面上的食物道：“哈！我以为只有我才会这么做。”

我傻笑的说：“那有问题吗？”

女护士笑笑说：“哈哈，那怎会有问题，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在走廊处我被告知今天小女孩的妈妈没来。我才明白为什么小女孩要自己跑去食堂买食物。女护士问了我昨天小女孩做了那么多不孝的行为不会觉得讨厌那小女孩吗？这一问我不懂该怎么回答，只是笑笑带过。

女护士好奇的问：“你知道吗？昨天小女孩用来打妈妈的洋娃娃，它的头那里去了？”我随口回答道：“是被用来欧打至脱落不见了？每个人都这样说。”

女护士遥遥头说：“不对，是小女孩要求我把那塑胶做成的洋娃娃头给弄掉的。”
我惊讶道：“什么？”

“那小女孩说塑胶做的头打人很痛，所以她只保留了洋娃娃布做的部分。”

我满头疑惑望着女护士问道：“可是昨天她不只用这来打妈妈，还冲出来要拿扫把打妈妈的……”

“你看到她拿扫把出来了吗？”

我摇头。

“其实小女孩每次都会偷偷跟在妈妈的背后，目送妈妈离开，你却把她的妈妈给弄哭了，她是为了不让妈妈继续伤心才这样做的。”

“这……” 此时我们的谈话被小女孩的歌唱声给打断了。

那歌是这么唱的……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投入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

此时我们来到了走廊尽头，那是一个让病人等待看医生的地方。小女孩低着头不停的在簿子上写字。女护士上前关心的问：“怎么啦？还没写好吗？”

小女孩依然低着头忙写字回答道：“那是给妈妈留的遗书！一定要写好好的。”接着女护士笑笑的说：“看来这大哥哥应该可以帮你哦。”

女护士这么突然的说，真的是吓我一跳，小女孩应该也是同样的反应，她抬头向我喊道：“坏人！”连忙收拾起东西，想马上离开，但被女护士阻止了。女护士双手拍了拍小女孩肩膀说：“大哥哥不是坏人，帮姐姐招呼客人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我忽然想起上午捡的护身符，连忙把它还给小女孩说：“这应该是你掉的吧。” 小女孩一把抢过护身符，低着头看着护身符说：“我找了一整天，那是妈妈给我求了好几天的护身符！。”

我关心的问道：“今天妈妈没来吗？”

小女孩冷冷的说：“你是不是都跟他们一样想说妈妈不要我了？”小女孩的问题竟然让我傻了一下，我连忙答道：“那……怎么……会……我不像他们。”

“其实我不希望妈妈來看我，现在她不来看我心里的感覺又很奇怪，很矛盾。我好想念妈妈哦”小女孩真情无邪的告白让我怜悯倍增，我轻语道：“为什么你那么想念妈妈，却偏偏每次赶走她呢？”

“以前我还没生病时，妈妈有很大的房子，豪华汽车，吃的都是高级食物，还有用人等……”小女孩低着头泪水滴落在她的簿子上，继续的说：“妈妈用尽了所有的储蓄都是为了我，现在我每次看她乘巴士来看我，啃的都是面包……”

我心里千百般滋味，小女孩深情叹词让我心感阵痛。我问道：“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对妈妈那么的不好？”

“我的病发作時会很辛苦，有种让人痛不欲生的感覺，可是当我看见妈妈为了我打两份工而日漸消瘦，那种痛不欲生的滋味又怎么能跟我心里的绞痛比。”小女孩紧抓着黄色三角型护身符继续说道：“我是个快死的人，沒必要对我那么好。”

我忍着泪水回答：“她是你妈妈呀，不管什么情况下她都是那么爱你的！你昨天都听到了吧！”

小女孩把假发狠狠脱掉，露出伤痕累累的光头，大声地喊道：“你看清楚，他们都叫我怪物呀！那么好心的妈妈为什么爱像我这样的怪物！”

我的泪水冲破了防线，但我静静不语。

小女孩含满泪水望了望我：“妈妈是我唯一的亲人，我知道她很愛我，对我很好，可是我是个將面临死亡的人，因为我爱她，我不想她为了我放弃一切，那值得吗？我选择放弃我自己，也不愿成为她的包袱，我愛妈妈，你知道吗？她也该为自己著想一下，不该把积蓄都花在我身上。”

“可是你那么做真的会伤透你妈妈的心！”

小女孩狡辩的说：“我就是要她讨厌我，恨我，当着从来都没生过我这女儿，那我不在了她就不会为了我而哭得那么伤心！”

一阵东西掉落的声音，我们回头看到女护士和一位女病人站在一起，女病人哭着开口道：“不管怎样，我都会完全不问回报的对我女儿付出！”

小女孩大声的惊喊：“姐姐你不守信用，你们故意带妈妈来，我恨你们……”说着就把手上的东西全丢在地上，想一走了之。

我很快的再次把小女孩的手给抓住，问道：“那你唯一想留给妈妈的字条都不要了？”

女护士开口说：“我遵守你的承诺没告诉你妈妈什么，那是她自己听到的。”

小女孩挣扎的喊：“我不管，不管！”

“你真的连你妈妈的死活都不管，真的都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妈妈会穿着病人制服出现在这里？”女护士严肃的说而小女孩的妈妈却在一旁哭泣。

小女孩安静了一回会，哭着说：“妈妈累坏了，那桌上的都是妈妈叫护士姐姐拿来的？”

“我只叫护士姐姐帮忙把饼干拿来。其余的应该是护士姐姐买的。”

“妈妈……你知道吗？我好希望你能像别人妈妈般，当孩子不听话的时候都会骂着纠正，而不是静静的守护偏袒，你知道吗？”

“妈妈爱你，所以才放纵你！”

“那妈妈，你可以不要爱我吗？” 小女孩看着哭泣的妈妈：“我希望妈妈也多疼疼自己……”

“可是我女儿就快去天堂了，我可以不多疼她一点吗？”

“天堂美吗？可是我將面对的是地狱，地狱之火將为我的不孝而把我烧尽，那天堂的妈妈会忘记曾经有过像我这样不孝的女儿吗？那我的名字你会记得吗？妈妈其实我好想你能每天抱我一次，像別人的妈妈疼爱自己的女儿。我会唱世上只有妈妈好给你听。”小女孩的妈妈含泪微笑，紧紧拥抱小女孩。

“妈妈如果真的有來世我希望还是你的女儿，还是你的好孩子。”

那晚我们都哭了，一整晚我都没睡好。

隔天当我正忙着义工时，小女孩忽然跑来找我，还说：“哥哥我希望你能帮我写一篇全天下最好的文章让我亲手送给妈妈，可以吗？”小女孩稍稍露出笑容，“可是现在我沒什么可以报酬你，但我求求哥哥一定要帮我写，这我妈妈说帶着可以保佑平安长命的平安符，我送給你当报酬吧，帮帮我吧！”

我惊讶的问：“什么？你依然坚持动手术？”

小女孩带着哀求得表情回答：“都过了两星期的观察期，下午妈妈就带我出新加坡了。”

“你不怕死吗？”我一时的口快，后悔说了出来！

小女孩望了望窗外蓝蓝的天空，回答说：“哥哥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那么坏，死了后该会下地狱吧！而妈妈那么善良以后一定上天堂，那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她还会记得我的样子吗？”

“不会死的，你一定会好起来的，要相信哥哥！”我轻轻握着小女孩儿的双手问：“你要我帮你写什么文章？”

“遗书！还要写很多很多的妈妈，我爱你！”小女孩表达了匿藏心里深处最真心最坦白的语言。

我握紧小女孩双手诚恳的说：“世上最好的文章和最好的赞美之词，其实是亲口对妈妈说妈妈我爱你！因为你可以说很多很多！” 小女孩像找到宝物似的开心笑了说：“好，我这就去。”

“等等！”我轻抚小女孩的脸，缓缓的把平安符放在小女孩手心上，小女孩轻轻盖上了手心，我看着小女孩开心的离去，心里默默献上无限的祈福。

其实一篇好的文章不一定能衬托出想表达的方式，但是一句诚恳的祝福语则释放了无限的关怀和礼让。

一星期后，小女孩的妈妈带着黄色三角型护身符告诉我那是她女儿唯一留下要送给我的，但我拒绝接受因为我觉得这护身符留在妈妈身边比送给我的意义还要大。

再见了！小女孩。

连接文章： 给小女孩的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