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你可以不要爱我吗？(上)

我不是一名很全职的义工，但每逢星期天或有空时就会与一群义工朋友到附近的医院或老人院帮忙。也许已经习惯了，到达医院后我们便很自然的进行登记，然后依照医务人员的指示到不同部门帮忙。

而这次我被安排负责一位年迈的老太太进行复诊。忙了大半天，但看见老太太开心和谐的笑容多少劳累也是值得的。

就当我们一群人要回去医务人员那报告时，一位十二岁大的小女孩把我们的路给拦住了。这小女孩看来体质较弱，苍白的面孔和一头没有光泽的头发，一身病人制服打扮的他独自在走廊间徘徊！

我们见状马上停止了脚步，但那小女孩依然往我们这方向慢慢地走来。她手中拿着一个没头的洋娃娃，没把它抱在怀中反而抓着洋娃娃的右手往地上拖。直到停站在我们面前，毫无精神的双眼往我们全身上下打量。再用那干燥且无色的口唇艰苦的吐出几个字：“哥哥，人死了都下地狱吗？”

我们一群义工朋友全打了个冷噤，背后全凉了。正当我们决定转身离开时，瘦弱的小女孩却扯了扯我衣角，我惊慌之下大喊，那群无胆的好朋友一轰而散，剩下我和那小女孩待在无人走廊处。

没办法之下我打算转身向那小女孩求饶，希望他不要露出青面獠牙把我吓死。提起勇气慢慢转回身子，竟然惊见小女孩不见了，不转回身还好没那么怕，我心惊胆战望了望前面长长空无一人的走廊，身后的走廊也同一情景剩下我一个。

我马上安慰自己的说也许是昨日熬夜，耗尽了元气，恍惚之下产生的幻觉，不断的给自己找借口，还哼了流行歌曲壮胆。这时刚好有位医务人员从前方左侧的病房步出，我稳定了身心向前跟随。

一阵阵的恶骂声从那医务人员步出的病房内传来，真的不堪入耳。那声音听起来像患重病的病人发出的，有气没力的，但骂人的词句却恶毒异常。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到想看看此人的庐山真面目。从没关紧的房门我留意到了刚才那个拖着无头洋娃娃的小女孩，我迟疑了一会儿，但见小女孩正向身旁探病的妇女恶骂，摆着一副架子样的臭脸，那妇女竟然像奴卑似的静静不语。

小女孩烦躁说道：“你别猫哭耗子了，卑贱的女人以后可以不要来看我吗？”

像聋子似的妇女依然继续搅拌类似米粥类的食物，她低着头逃避周围其他人疑惑的眼光。这病房不大，但里面总共摆放了六张病床，空间几乎都让病床塞满了。一般上，经济有问题又得留院的病人都会光顾这里的。

妇女红着眼睛轻轻吹了吹米粥，然后端到小女孩口边，温和的口吻道：“乖，别闹了，不烫了我喂你吃吧。”

“你肮脏的手，动过的东西我都不要！”小女孩怒气冲冲打翻了汤匙喊道，“我不吃，不吃，不吃！贱女人你快走吧！我永远都不想看到你那张恶心的脸！”

房内的病人看了情景都摇头叹气，我心中一大团热腾腾的怒火开始燃烧了起来，然而身后却传来了女护士的声音说：“算了吧！这小女孩已经在这里闹足了整个星期，已见怪不怪……让一让。”

我让了让身子，女护士走进了狭小的病房。我看了看那妇女，她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汤匙，抹干净了地板砖，也替小女孩更换了床单。小女孩双眼爆红的怒视盯着妇女，仅仅几分钟的宁静，小女孩又再大闹起来。

“你快点走！不走我就打死你！”小女孩说着便把手中的洋娃娃狠狠地往妇女身上招呼，那洋娃娃的头可能也因此脱落的。
“好，那么待会要是饿了，叫护士端碗新的。”妇女没有躲避洋娃娃的拍打依然关怀叮咛着，多望了小女孩一眼，妇女叹了口气，满怀伤感穿过我身后的门远步而去。

小女孩等到妇女步出门外后，才愿意把那双高举的手缓缓放下。无意间小女孩发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也狠狠怒斥：“看什么看，走！不然我连你也打！”

恶人我见得多，像这样刁蛮的小女孩还是第一次见，好男不与病女斗，看来也该回去医务人员那报告了，我想我的义工朋友们早就回到家了。

下午了，报告后我就离开柜台，为了方便搭车我通常不会从医院正门步出，往往选择了直接通往巴士车站的侧门。很巧的我在这里遇到了刚才被女儿用无头洋娃娃打的妇女，因为印象深刻所以我一眼就认出她了。

那妇女不在车站里等车，却呆呆傻傻的坐在车站旁的大树下啃面包。他那一行行的泪水像忘了关的水喉般不停滑落，脸无表情的恰似回想以前伤心往事。这情景我全看在眼里，我打开书包拿出中午买的面包后便往那妇女身旁坐下。

妇女察觉我坐在她旁边先是吓一跳，然后把面包叼在嘴里，两手忙着把眼泪给擦干。妇女看了我良久后才好奇的问：“你是刚才在医院里的工作人员？”

“哈，我只是来做义工的。”我咬着面包边问：“你也常来这里看她，那位小女孩？”

“那是我可爱的女儿。”妇女骄傲地说。我差点就把嘴里的面包全吐出，还好大口的把面包用力吞下才不至于出丑，辛苦喘口气问道：“那有这样打妈妈的女儿哦？”我很后悔说出那句话，因为我看到了在他眼里刹那间闪过的委屈。

“那是我的女儿，十月怀胎的女儿，她本來很懂事的……”

我做好聆听的动作，说：“把它都说出来吧，收在心里是很辛苦的。”我这句话把妇女弄哭了。

“以前他很聪明伶俐，很孝顺的。但自从生病后就开始乱发脾气，不管怎佯都好，对我怎佯都好，我永远都是那么爱她，疼她，不论什么代价。因为我是他的妈妈，我不照顾他，谁来照顾他？”

我好奇的问：“她生的是什么病？”

妇女含泪回答：“她脑里长了一个很大的肿瘤，应该活不了三年的寿命。”

“那该好好珍惜剩下的日子呀。”

“他曾经自杀过很多次为了要把肿瘤给切掉，但成功率是非常渺小。我先是不答应的，后来在她哭闹不得的情况下才答应医生后天的手术期。”那妇女泪下如泉继续道：“我好像把她推去送死。”

我喝着矿泉水不语。

“如果手术失败她就会带走了我所有寄托，所有开心与快乐，留下的全是难过。”妇女声声泪、滴滴血述说。“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痛苦深夜，责怪自己没办法好好照顾这女儿。更不愿亲手让她去送死，她是我用生命换来的女儿呀。”

我继续啃着面包，但却发觉越来越难咽……可能是难过的关系吧。

“别人的眼光对我怎样我不管，我只知道现在应该努力去满足她的需要。”

我避开妇女的眼神，不让她发现我眼眶积满的泪水。续问：“你说到这手术好像是必死无疑的？”

“医生说成功率只有2.8巴仙！”妇女像放弃所有生存机会似的。“我已经失去了孩子的爸，连唯一的心肝宝貝也失去了，那活着还有意思吗？”

妇女激动的说：“那是我不好，生下了女儿让她受苦，每次看到她病发時的痛楚，我心全都碎了，我好想帮她，可是我能做的只是在她身边守候吧了，我真的很沒用，该死的应該是我。”

“妈妈真的很伟大。”我心想。

“本来我的生活还过得去，但现在几乎用尽所有的储蓄，为了就是想让她好过一點。就算用我的命和女儿换我也愿意。”

也不知从那里飞出来的无头洋娃娃击中了妇女，手上的面包和其他东西撒落满地。小女孩很生气的对妇女说：“每个妈妈都给子女带来幸福，你给了我什么？你给了我癌症肿瘤，好高兴吗？我说过不想再看到你，看你一次打你一次！”

小女孩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们竟然没发现。我马上抓住了想要打在妇女身上的小手，不客气的喝止：“够了！”

妇女很快的把女儿抱在怀中，袒护的喊：“别打我女儿。”

我惊讶，这女儿无理的对待妈妈，可是妈妈却豪无保留的袒护自己的女儿，包容了女儿所做错的一切。小女孩用力地把怀抱挣开，冷酷无情的说：“你不走，我拿扫把送你走。”说着就往回医院里去。

妇女匆忙的收拾下手上东西，红着眼说：“小兄弟我该走了谢谢你。” 说着就往巴士车站的另一段跑去了。

我在巴士站里看着该塔的巴士一趟一趟的过，就是没看到小女孩拿着扫把跑出来。看着地上无头的洋娃娃忽然一阵感动和悲哀，感动的是世上竟然有那么好的妈妈，悲哀的是却有一个打妈妈的女儿。想想我也好久没跟妈妈说我爱你了。

妈妈，你可以不要爱我吗？(下)